《密碼破譯者》:大衛·卡恩出版了一本密碼學聖經
「卡恩的《密碼破譯者》(The Codebreakers)至今仍是權威之作,」Tim May 在 1993 年在密碼龐克郵件列表上寫到。大衛·卡恩的《密碼破譯者》出版於 1967 年,長達千餘頁,被視為密碼學歷史的權威著作。它吸引了一整代數學家和技術專家投身到這個在機密機構之外幾乎不受關注的領域。當惠特菲爾德·迪菲(Whitfield Diffie)踏上他的密碼學探索之旅時,卡恩這本書就是他的嚮導。迪菲的友人哈莉特·費爾(Harriet Fell)曾回憶:「他走到哪裡都帶著那本書。如果你邀請他吃飯,他也會帶著《密碼破譯者》來。」迪菲花了無數小時鑽研卡恩的著作,他說:「我比任何人都更仔細地讀過它……對我而言,卡恩的書就像吠陀經一樣。」美國政府從未希望這本書能出版,他們極具先見之明地擔憂,卡恩的著作可能會如同帶來山崩的落石般,動搖政府在密碼學領域的霸權。
卡恩是一名記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卡恩第一次接觸到密碼,是在紐約一間圖書館中偶然翻到弗萊切·普拉特(Fletcher Pratt)1939 年出版的《Secret and Urgent》。該書的封面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那封面太棒了,字母和數字從宇宙中翻湧而出。我立刻就被迷住了,」他回憶道。卡恩的熱情促使他加入美國密碼文協會(American Cryptogram Association),一個由業餘破譯者組成的團體,但他發現他們的水準有限:「那只是一群業餘愛好者,把密碼當作謎題來解,並且用一本小刊物刊登一些如何解碼的文章。」
卡恩在《密碼破譯者》的序言中指出,在他之前,唯一一部「篇幅完整、旨在概覽密碼學歷史的著作」是弗萊切出版的《Secret and Urgent》。然而,卡恩坦言自己對弗萊切的作品感到「幻滅」,因為其中充斥著「錯漏百出、毫無依據的錯誤推論,以及作者可悲的編造事實之癖好」。卡恩另外提及了兩本對密碼學技術面有重要參考價值的書:海倫·F·蓋恩斯 1939 年的《Elementary Cryptanalysis》,以及路易吉·薩科 1951 年出版的《Manuel de Cryptographie》(法文版;義大利原版書名為《Manuele di crittografia》)。
卡恩估計,《密碼破譯者》有八成五到九成的內容是前所未見的。他的著作涵蓋了四千年來的密碼學歷史,探討了包括中國、埃及、印度、義大利、伊朗與美索不達米亞在內的各地發展狀況,也收錄了關於美國神祕通訊情報機構——國家安全局(NSA)的一章。這是國家安全局首次面臨到一部匯集密碼學知識且詳述其自身存在的著作將問世的威脅。卡恩的書不僅推廣了密碼學領域,更可能激發不屬於政府機構的人才,從而大幅加速此學科未來的進步。一旦密碼學持續突破並在海外傳播,NSA 用於保護美國免於各種威脅(包括擁有核武的蘇聯)的能力,都可能受到嚴重衝擊。
美國政府為阻止《密碼破譯者》出版所採取的全部行動細節已無從知悉。然而,詹姆斯·班福德在其著作《The Puzzle Palace》中透露了一些內情。卡恩在 1961 年與麥克米倫公司簽約撰寫《密碼破譯者》。他白天擔任記者,夜裡研究密碼學,持續兩年後辭去工作,專心完成此書。據班福德所述,正是在那段時期,國家安全局開始注意到卡恩的這項計畫。有人甚至聲稱卡恩的名字被列入了名為「MINARET」的監控名單,可以攔截他的電話與電報。這便是第一次「密碼戰爭」的開端。班福德提到,在國家安全局內部:
「歷經無數小時的會議和討論,從機構高層到局長本人都參與其中,試圖設法阻撓這部書的出版。他們考慮過的手段包括:僱用卡恩進入政府部門,讓某些刑事法規得以在書出版後對他生效;購買版權;對作者採取『秘密行動服務』,可能包含從實體監視到『黑包行動』不等;或對卡恩位於長島的住所進行『秘密潛入』。」
所有這些選項都被否決了。取而代之,這件事被提交給美國情報機構共同組成的「美國聯合情報委員會」(United States Intelligence Board, USIB),該書被評估後認為,對外國通訊安全單位可能具有價值。USIB 建議持續採取「低調」手段勸阻卡恩及其出版商,但不應嘗試透過法律途徑禁止出版。我們不得而知為何審查委員會不建議採用法律手段,但可以推測,如果對一名記者採取法律行動的消息見諸報端,將會引發社會輿論對憲法言論自由保障的激烈捍衛,並可能令米德堡(Fort Meade)與卡恩的新書受到更多不必要的聚焦。班福德同時提到,USIB 還計畫與中情局局長艾倫·杜勒斯(Allen Dulles)接洽,以探討他們能提供何種協助,但並不清楚該提議是否真的催生了中情局方面的任何實質行動。
1966 年 3 月,麥克米倫公司在未取得卡恩同意的情況下,將《密碼破譯者》手稿送往五角大廈。至於他們是否完全出於自發行動,或是受到某種外部壓力,則不得而知。就在手稿被交到五角大廈後不久,麥克米倫公司主席李·C·戴頓(Lee C. Deighton)便接獲國防部來信,表示他們「對該手稿感到遺憾」,認為「出版該書不符合國家利益」。國防部將手稿轉交給國家安全局(NSA),後者又將其送交 USIB 審查。政府通知麥克米倫公司,如果要繼續出版,需要刪除大量與國家利益相關的內容。
一個月間,麥克米倫公司沒有回應。於是,國家安全局局長馬歇爾·S·卡特(Marshall S. Carter)被派出面,親自向戴頓進行勸說。1966 年 7 月 22 日,卡特身著西裝搭機前往紐約。這是一次相當冒險的行動:若媒體獲悉 NSA 試圖審查一家出版公司,該局勢必登上報紙頭條,甚至可能被國會要求出面說明——因此必須慎重維持低調。也因此,戴頓對於此會面的真實目的,以及卡特除屬於五角大廈之外的背景一無所知。當得知卡特其實效力於 NSA 時,戴頓相當驚訝。按照卡特的要求,戴頓同意不紀錄他們的會談。戴頓則告知卡特,卡恩與麥克米倫簽署的合約規定,若無作者同意,不得對手稿內容加以刪改。然而卡特仍質疑卡恩的專業:
「我指出,卡恩身為密碼學家的名聲值得懷疑;他只是個業餘愛好者,從未在政府任職;好在這本書裡有足夠多的錯誤,足以使密碼學界看輕它的實質價值……這本書……在許多地方都有錯謬,已足以削弱它作為密碼學最終權威總集的可靠性。」
儘管卡特對卡恩極盡抨擊,但戴頓對於國家安全方面的考量仍然表示理解,並同意與卡恩進行協調。此時,國家安全局已經明白,他們不可能阻止該書出版,也無法要求刪掉整個有關 NSA 的章節。他們調整目標,改而要求刪除書中有關 NSA 與英國政府通信總部(GCHQ)密切合作的描述。與此同時,英國方面的 GCHQ 也向麥克米倫出版社在英國的分部施加壓力。最終,NSA 要求刪除的內容僅涉及三段文字;相比先前想要徹底封殺此書,這已是相對小的要求。卡恩雖然不情願,仍然同意了。然而,NSA 並未注意到卡恩在書末附上了這些與 GCHQ 來源有關的參考資料——任何讀者都能依此查出同樣的資訊。
《密碼破譯者》出版後備受好評。《紐約時報》的一位書評人撰文指出:「卡恩先生為專家與一般讀者呈現了一部內容豐富、體例完整的密碼學入門。」《華盛頓郵報》更是盛讚此書「取代了其他同類著作」,評論者表示,這本書在學術上「令人驚嘆」,並補充:「卡恩以精煉、清晰且富激情的方式講述了全書……這是一本傑作,他讓原本為了『不可破解』而生的事物,對外行人也能通透易懂。」精裝版銷量達七萬五千冊,《密碼破譯者》成為暢銷書,甚至入圍 1968 年普立茲獎(非小說類)的提名。對於整整一代的密碼學家而言,這部著作被視為該領域的經典開山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