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龐克文學與電影
溫斯頓·史密斯……我必須強烈建議你不要使用假名和社會安全號碼(SS),因為……嘗試在任何通訊中隱藏某人的身分是非法的……如果你堅持要採取這樣的行動,我們這裡確實有一個房間,就在你那位吉姆·貝爾(Jim Bell)的夥伴隔壁。
—— 密碼龐克威廉·蓋格三世(William Geiger III),1997年
「一本憤慨且帶有預言性的小說」,這是1949年《紐約時報》在評論喬治·歐威爾的《1984》時的標題。密碼龐克們對此強烈認同。在他們早期的交流中,經常出現《1984》的相關暗示,例如上面那段被開玩笑貼出的引言,或者當「Captain Crunch」問到自己若使用 PGP,「思想警察」會不會破門而入。大衛·肖姆(David Chaum)關於數位貨幣的文章,就是希望能「讓老大哥成為過去」。
文化,尤其是賽博龐克文學與電影,在闡述密碼龐克的鬥爭與抱負方面扮演了關鍵角色。像《1984》這類反烏托邦小說被視為強烈警示,形象地描繪了隨著科技興起、並被權力者所徵用後可能帶來的未來。有時候,密碼龐克們也會加入更符合當代的作品,例如電影《Sneakers》,作為參考資料。“去閱讀那些原典,”提姆·梅在《The Cyphernomicon》中如此強調,而推薦清單的首位便是《真名實姓》(True Names)。
弗諾·文奇(Vernor Vinge)在1981年寫了《真名實姓》,這部作品原本是一本「雙人合著」小說的其中一半,另一位作者是當時還不太知名、後來因《冰與火之歌》而聲名大噪的喬治·R·R·馬丁。作為最早描繪網路空間細節的小說之一,《真名實姓》是啟發梅的「密碼無政府主義」概念的早期來源之一,在密碼龐克的傳說中地位崇高,甚至被用來探討並思考匿名的相關概念。1993年末,梅曾建議一位密碼龐克同仁:「如果你還沒讀過這本書,就去買一本今晚讀完。」《真名實姓》講述了一位名為「Mr. Slippery」的駭客,他的真名是他「最珍貴的財產,同時也是對他繼續保持健康生存的最大威脅」。在故事裡,駭客的真名就是他在現實世界的身分。駭客在網路空間(文奇稱之為「另一個層面」)裡擁有強大且難以追捕的力量,因為在那裡只有思維才是力量的來源;但在現實世界的肉身狀態下,他們可能被當局脅迫或殺害。駭客們在網路空間裡互相爭奪力量,也會以犯罪分子為目標;其中一位駭客曾洗劫黑手黨的金錢,並把資金分送給數百萬「普通人」。隨著故事推進,一位神秘駭客「郵差」(the Mailman)現身,試圖掌控整個網路空間。Mr. Slippery 和他的同伴「Ery」聯手阻止「郵差」,最終引發了一場延燒至現實世界、並摧毀世界的戰爭。Mr. Slippery 和 Ery 得以獲取足夠的運算力推翻「郵差」,而事實證明「郵差」是一個脫離掌控的 NSA 人工智慧。Slippery 和 Ery 也因此得到足以統治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權力,但在短暫的考量後,他們選擇「自我腦葉切除」並放棄這份力量,因為他們明白,若要維持這樣的權力,就勢必得施加那種痛苦,最終會「比人類政府更糟」。他們選擇這樣的犧牲,雖然也清楚地知道,一旦失去力量,已掌握他們真名的政府很可能會殺死他們。
密碼龐克丹尼爾·雷伊(Daniel Ray)在1993年初於郵件群組上,闡述了《真名實姓》中所展現的現實世界不對稱性與政府威脅:「一旦到了面對面的對峙……你就輸了,而且立刻就輸了,你已經無計可施,因為那時一切都只是力量的對比,而他們所擁有的力量是你的上萬倍。」
《安德的遊戲》(Ender’s Game)是奧森·史考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於1985年所著,也深受密碼龐克們的推崇。書中副線情節描述兩位天資卓絕的孩子,透過培養線上化名(或稱「nyms」),最終將他們在網路上的影響力延伸至現實政治舞台,儘管他們年紀尚小。只憑藉思維本身(而非肉身)就能在網路世界擁有一席之地,正呼應了駭客們所嚮往的理想,而作者也在書中寫道:
「只要使用假名、並選對網路,他們可以化身為任何人。老年男性、中年女性……只要在文字的用法上足夠謹慎。人們所能看到的只有文字與想法。在網路上,每位公民都從同一起跑線開始。」
許多密碼龐克其實在現實社會裡已經擁有他們所渴望的尊重,畢竟他們多受過高等教育,且往往在各自領域裡是領軍人物。但對他們而言,化名所帶來的匿名性仍極具價值,因為它能在網路空間中維持與真名切割的穩定身份;藉由這層身份,他們可以做或說一些不會對「現實」生活產生影響的事。《安德的遊戲》也展現了一個尚未成熟的孩子被渴戰的政府操弄,最終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率領軍隊對外星物種進行種族滅絕。這種情節正好呼應了密碼龐克對「權威」的看法。
另一部深受密碼龐克青睞的小說是約翰·布倫納(John Brunner)在1975年出版的《Shockwave Rider》。書中主角尼基·哈夫林格(Nickie Haflinger)利用無所不在的電腦網路,躲避政府的追捕。他在政府某秘密設施所受的深入電腦訓練,讓他能夠入侵安全網路,並根據需要為自己打造不同的新身份(駭客凱文·米特尼克日後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哈夫林格最終散布了一條蠕蟲程式,令政府的所有數據外洩到網上。政府因此對他發射核武器,他則運用技術和社交工程的能力成功在飛彈抵達之前阻擋它們,實現了日後密碼龐克們所嚮往的目標——瓦解政府對暴力的壟斷。該書也提到了數位支付幾乎取代現金的世界,政府得以全面監控公民每一筆花費:這無疑是密碼龐克所畏懼的惡夢。提姆·梅曾評論:「在許多方面,《Shockwave Rider》替我之後成為被追捕的『網路罪犯』做好了準備。」
極權政府、匿名與化名、反烏托邦的未來、迫在眉睫的末日、以及無所不在的科技與連結,構成了密碼龐克文學典範中不可或缺的母題,也展示了若他們的抱負失敗後可能出現的世界。早在密碼龐克於第一次密碼戰爭期間形成的17年前,參議員丘奇(Church)——一位身處政治中心的人物——就曾在1975年的情報機構濫權聽證期間,先見之明地表達了密碼龐克們的恐懼:
「美國政府已經掌握了一項科技能力,足以監控空中傳送的任何訊息……任何時候,它都可能轉身用於對付美國人民,令所有美國人失去任何隱私……這項技術能監控所有事物——電話對話、電報,無一能倖免,形同無處可躲。
如果這個政府某天成了獨裁政權,或有獨裁者接管了本國,情報體系提供的這種技術能力足以施行全面獨裁,人們將無法抵抗,因為任何再謹慎的祕密串連,都在政府的掌控範圍之內。這就是技術的威力……我非常清楚這種能力在美國可能帶來的全面專制,我們必須確保擁有此技術的所有機構都必須在法律及適當監督下運作,才能避免我們墜入無法回頭的深淵。」
密碼龐克所推崇的文學作品中,另一個經常出現的要素是受壓迫的英雄:常被親朋背棄、被社會漠視、被政府利用。然而,一旦進入網路空間,這樣的英雄往往能擁有遠超凡人的力量去對抗施加在自己與社會身上的種種不公,甚至在過程中拯救世界。
想要了解更廣泛的密碼戰爭衝突,就必須理解密碼龐克。密碼龐克的思想代表了對加密用途的最極端觀點,他們的敘事也影響了後繼者,並形塑了至今仍存在於數位權利運動者與政府之間的緊張關係。雖然「密碼無政府主義」並非整個數位隱私社群普遍奉行的哲學,但那種為了維護隱私而有意繞過國家機制的想法、以及更傾向依賴技術手段而非法律條文來保護公民自由的立場,再加上源自駭客精神、反文化運動與對政府濫權的恐懼,都是這場衝突中貫穿始終的線索。而這場衝突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由大衛·卡恩(David Kahn)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