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密碼龐克們

“起來,密碼龐克們,惡行正在野獸的腹中醞釀”

—Timothy May用這些話號召他的同志們拿起武器。

1992年春,May在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接待了正在那里尋找住處的Eric Hughes。在他們共同居住期間,很少再去找房子了,因為兩人交換了關於方興未艾的數字革命會帶來的隱私威脅的激烈觀點。訪問結束時, May和Hughes決定組織起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以采取行動。他們小組的重點是打造密碼學工具,以保護自己免受現在和未來敵人的侵害。

九月份,這個小組首次舉行聚會。Timothy May 和 Eric Hughes 與成為第三位密碼龐克聯合創始人的 John Gilmore 一起,謹慎地邀請了大約二十人參加他們的首次聚會。許多參與者持有強烈的反建制觀點,相信政府會利用數字時代來增強自己的權力。會議中安排了宣言朗讀環節。May 首次發表他的《密碼無政府主義宣言》是在1988年,而現在它有了全神貫注的聽眾,宣言這樣開始, “一個幽靈,密碼無政府主義的幽靈,在現代世界遊蕩。” May 的宣言解釋道,可造成一場“社會和經濟革命”的技術正在出現,且未來十年帶來的足夠的算力,將使這場革命“在經濟上可行且本質上不可阻擋。”就像印刷術的發明削弱了中世紀行會的權力一樣,密碼學將改變商業和治理的本質。即將到來的技術革命將把公鑰密碼學帶給大眾。它將使公民能夠匿名地相互交流和交易。May 寫道,這些發展將深刻改變社會,如果交易被密碼學隱藏,政府將無法再征收稅款,支付將使用中央銀行無法控制的密碼學貨幣。政府法規的性質將不得不改變,因為怎麽監管其看不見的事物呢?保持信息機密的能力將受到根本性的挑戰,因為公鑰加密和匿名中繼將使內部人士能夠在線泄露機密文件,而幾乎不用擔心被識別。May 的文字中隱含的意思是,如果公民的交互受到加密的保護,政府構建大眾數字檔案的能力將被大大削弱。May 警告說:

國家當然會試圖減緩或阻止這項技術的傳播,理由包括國家安全擔憂、毒販和逃稅者會使用這項技術,以及對社會解體的恐懼。這些擔憂中的許多是合理的;密碼無政府主義將允許國家機密自由交易,並將允許非法和被盜材料的交易。

Timothy May 承認,“罪犯和境外勢力”將通過密碼無政府主義的新世界獲得能力,但這並“不會阻止”其傳播。對於May和他的夥伴來說,盡管密碼學可能促進一些活動,例如兒童虐待,即使是他們也能在反對這些活動上與政府找到共同立場;但密碼學保護自己的能力類似於擁有槍支。盡管槍支和加密都可能被用於可怕的目的,但它們也是公民對抗可能專制的、擁有暴力壟斷的政府的最後防線。英國密碼龐克 Russell E. Whitaker 評論道,“支持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的論點往往可以直接映射到支持擁有和使用私鑰的權利上。”

在首次聚會的剩余時間里,這個小組進行了“密碼無政府主義遊戲”,角色扮演他們各自的匿名系統將如何運作。就在會議期間,Eric Hughes的女友Jude Milhon——她本身就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黑客和活動家,曾寫過一本關於“在線革命”的指南——開玩笑說,“你們這群人就是一幫密碼龐克”;黑客們很喜歡這個名字,據May說,“立即被采納了。”

這個名字源自cyberpunk(賽博龐克)這一流派,它結合了科幻、黑客和賽博空間的元素。賽博龐克小說包括William Gibson的《神經漫遊者》,該書後來成為《黑客帝國》電影的靈感來源。這類電影通常涉及被現實世界中壓迫性政權迫害的黑客,但他們在賽博空間中蓬勃發展,經常找到方法利用自己極度的智慧來智勝獨裁統治者。然而,正如May在龐雜的《Cyphernomicon》中解釋的那樣——這本書是該小組中最接近於權威著作的東西——密碼龐克“和我們的大多數賽博龐克表親一樣,也就是說,沒那麽龐克。”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這個小組的名字及其密碼無政府主義意識形態將受到挑戰。一些密碼龐克認為他們應該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認為談論無政府主義“對事業不利”,並且“美國中產階級會對穿著T恤、皮夾克、涼鞋和胡須的嬉皮士激進分子敬而遠之。”他們爭辯說,除非密碼龐克們能說“西裝階層”的語言,他們的信息將被置若罔聞。他們提出了如“密碼學研究協會”或“密碼隱私”等小組的替代名稱,但Timothy May認為“密碼龐克”是一個合適的名字:

我非常同意你們中許多人的看法,即“密碼龐克”這個名字有一些,我們可以說,不尋常的含義。有些人會認為我們是滑板極客,其他人會認為我們是身體穿孔並且整天在狂歡派對上的“密碼原始人”。但這個名字對許多人來說無疑具有吸引力,並且確實引起了很多關注。似乎像“北加州密碼學愛好者協會”這樣的古板名字不太可能引起太多關注。

密碼龐克這個品牌將捕獲記者們的想象力。畢竟,May 反思道,已經有一些團體在處理數字公民自由問題了,它們可以“向媒體展現出律師樣的面孔。”至於“體面”,May 寫給他的挑戰者們:

我們的目標是被“吸納”進體制內嗎?... 是要成為溫和談判過程中的一個體面的聲音嗎?我不這麽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密碼龐克填補了一個重要的生態位,通過成為那個肆無忌憚的一面,激進的一面……也許有點像黑豹黨、耶皮士和地下天氣組織在上一代人所扮演的角色。

May 在引用反文化的象征後堅定地表示他無意穿上西裝,也不打算剪短頭發或刮掉胡須;他同樣不打算“淡化”密碼龐克所傳遞的信息,或在追求密碼無政府主義的過程中變得“溫和而理性”。他會遵守自己的諾言。

Timothy May 是密碼無政府主義最積極的倡導者,在六年的時間里,他在郵件列表上發布的消息比任何其他用戶都多。盡管如此,May 並不認為自己是他們的領袖。理論上,密碼無政府主義者沒有領袖;May 在《Cyphernomicon》中通過指出他們意識形態名稱的詞源來解釋了這一點:“無rule = 無head = an arch(沒有首要或主要的) = 無政府。”盡管如此,May 是為數不多的有空閒時間充當密碼龐克非官方代言人的成員之一,即使這從未被其他成員承認。1986年,May 34歲,從英特爾的物理學家職位上退休,他擁有足夠的股票期權,確保了只要他避免購買昂貴的跑車、外國旅行和高檔餐廳,他就再也不需要工作了。在英特爾工作的十二年間,May 的一大亮點是他證明了量子事件能影響亞原子粒子的運動;這一發現使得英特爾能夠使他們的半導體免受這種破壞性量子事件的影響,從而使摩爾定律得以繼續進步。但隨著1986年的到來,英特爾的局勢變得更加艱難,每個部門的底部十分之一的員工都為自己的工作擔憂。在接受到一次充滿批評的績效評估後,May 用他那久經磨礪的惠普計算器進行了計算,意識到他是可以負擔得起辭職,並追求一個不受公司老板心血來潮的影響的知識分子生活的。在他的“退休”期間,May 消化了大量的書籍和學術文章,涵蓋了從商業雜志到科幻小說的一切;“我對騎馬、劃船、遠足或人們通常做的事情從來沒有興趣,”他評論道,“相反,我只是讀書、讀書、再讀書。”

像許多技術人員一樣,密碼龐克們對互聯網深感珍視,並且深深愛著它,這導致了他們想要去保護這個許多人將其視為智性家園的空間的為人父母般的願望。電子前沿基金會--一個卓越的數字公民自由團體--的聯合創始人John Perry Barlow,形容自己第一次連接到互聯網時有一種“神聖的願景”;他回想道:

如果你要把所有的人類放在同一個社會空間里,而在那里他們沒有衣服和建築物,或者任何東西來展示他們是誰,他們沒有財產,沒有管轄範圍的界限,甚至可能沒有法律……這可能是自人類控制火以來最重大的事情。

對於Barlow來說,互聯網帶來了政府和公民之間的“權力重新談判”,這和古騰堡聖經的發明一樣危險。互聯網是這些智性探索者的樞紐鏈接點。密碼龐克John Young,他在與Julian Assange合作WikiLeaks之前建立了最早的泄露網站之一,回憶起他和他妻子第一次發現互聯網時說,“我們感覺自己一直生活在低迷與停滯中,突然間我們就已經處於最前沿了。”對於“網絡公民”來說,他們可以即時地與所在領域的先驅互動,即使他們身處地球的另一端。在一個臨近性決定合作潛力的世界里,團體現在可以輕易地聚集在一起,交流開創性的想法,醞釀變革,並在那些有他們一樣熱情的人中找到慰藉。

Kurt Pan翻譯後記:《Crypto Wars》 這本書我一年前就看過了,屬於框定對歷史的認知框架的一本書。偶然翻出,翻譯了關於密碼龐克小組建立的一小節。感觸最深的是,在80年代末Intel進入停滯期開始裁員,Timothy May 34 歲 FIRE (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 的故事,以及他退休後瘋狂讀書的生活,完美契合了清人張潮在《幽夢影》中的一句話:“能閒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閒。”